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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03-29 13:23:33

马路上,梅花在雨中泼命的奔跑。她的上身尽量向前倾,与下肢脱节了似的,又像是脚上被一根绳子拴住,有一股力量在使劲往后拽。天上的雨打得她睁不开眼睛,透过微微张开的眼缝模糊可见的是一片茫茫的水瀑。水瀑压缩着梅花的空间。

伞

路是沿山开辟出来能过汽车的沙石路。一人多高的路岸上面是密密匝匝的山林。路基以下是一层层而下的庄稼地。山回路转,走至僻静处,前后皆看不见人家。除了层层叠叠的山、庄稼地还是层层叠叠山和庄稼地。晴天路过时有一种柳暗花明的豁朗。阴天下雨只能听到自己“怦怦”地心跳声。比如现在,山林中“哗哗啦啦”异常热闹,像是有无数头小野物在那里跑动。雨遮住了天,也遮住了天光。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其实才过午,时间并不晚。天上一直在刮着风。风很大,很乱。雨在大风乱风中四处撞。听听!雨落地的声音也不尽同。

梅花是在半路上遇到雨的。原本她可以躲过这场雨。还有,下这么大的雨手中即使有把伞也是枉然。雨太大了,大得惊恐人。其实她的手里真的有一把伞,只是她舍不得也不敢拿出来用。

梅花今天是去做客的。她三眼桥姑姑家的儿子办考学酒。梅花和父母一早就去了,说好吃完酒后到南畈去拖西瓜。本来梅花是要跟着去,但一想到他们一路上拖着一辆“吱吱嘎嘎”的小板车,就临时变卦。从姑姑家出门,天开始转阴。燥热的风一阵紧一阵的吹。梅花的父亲说要下雨了,怕是今天躲不过这场雨。他的担心是有道理。昨晚与村里人约好在南畈碰头,现在不去会合觉得不合适。走到禁地里,三人便分成了两路,梅花一个人回家,他们俩往南畈的方向去了。

临分手时,母亲叮嘱梅花,要快些回家,千万不要在路上贪玩,耽搁了,要淋雨。

谁知,梅花真的耽搁了时间。走到大凹的时候碰到了同村的兰花在路边的水沟里洗衣服。兰花和梅花同岁,兰花的外婆家在大凹。兰花的舅舅在城里工作,家里只剩下外婆一个人。兰花一放假就住到外婆家,一来跟外婆做个伴,二来帮忙干点活。

兰花看见梅花的时候很激动,一定要梅花到外婆家坐坐。还说,下午她也要回家。梅花听后就下水沟里帮着洗衣服。不一会儿,篮子里的衣服就被两个人洗空了。兰花外婆家就在水渠岸上。外婆得知兰花有客人来,站在岸上邀请梅花来家坐坐,然后颠着小脚杀西瓜去了。

梅花开始还有点放不开。只一会儿功夫也就习惯了,这种家以外的亲切感给她心里带来一种新奇的体验。于是也觉得快活起来,一下就把父母的话给忘了。再说,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他们也要走这条路,到时候还可以一块回家呢!至于天要下雨,管它呢!下吧下吧,与我何干,大不了等雨下过后再回家,又不是没地方躲雨的。兰花刚才不是还说她也要回家吗!

想到这一层,梅花安下心来。时间才过一点。早着呢!今天表哥的酒席吃得太过匆忙了。听说是为了一个当官的亲戚要赶时间。若按当地的习惯,酒席一定要过12点才能开席,不吃三四个钟头是收不了场的。而今天前后总共花不到一个小时。酒席是在酒店办的。这在梅花的记忆里还是头一次。起初还觉得新鲜,看到盘盘碟碟冷冷热热端上来,就更加感到吃惊,哪有这样的吃法!吃酒席的菜该是一碗一碗往外出才对(客气的话要出二十四碗,没有二十四碗,至少也不能少于十二碗)。菜一上桌,所有的人都不免兴奋起来,各自夹着喜欢吃的菜往嘴里塞。一会儿工夫,桌上就只剩下大大小小的杯碟和满桌子的汤汤水水。到这时,主家都还没出来敬酒。等到主家端着酒杯出场的时候,看到眼前的一切,顿时尴尬起来。起先,人们以为还给上菜,等了半天仍不见动静,有心急的就去催问,得知菜已经上齐了。于是相座的客人中纷纷议论起来,先是小声交头接耳,后来便无所顾忌。告辞作别的时候,主人脸上的笑始终保持着尴尬,像是亏欠大家什么似的又像是藐视什么似的。

这次酒宴让梅花印象深刻。梅花详详细细的跟兰花说了,本以为兰花也会惊讶起来。兰花的表现让她很意外。梅花跟着问,你说是不是。兰花说,嗬咦,这不算什么,我舅舅就是开酒店的,现在好多人都为了省事,城里的酒席都是到酒店办的。梅花说,城里人是没地方做酒席,不见怪,乡下不一样。兰花说,那是有钱呗。梅花撇撇嘴说,有钱!就是想冲人呗,考个大学有什么了不起。兰花说,别人想考还考不上呢!梅花嗫嗫嘴,想说的话终没说出口。

外婆说,别光顾着说话,吃西瓜,吃西瓜呀!兰花也仿似外婆的口气说,来,吃西瓜。梅花接过外婆递过来的西瓜,甜甜的咬了一口说,外婆,这是沙窝的西瓜吧!真甜。脑子里一闪,今天晚上在家里也能吃上沙窝的西瓜了。外婆笑着说,这是我自己种的,还是兰花帮我点的种。梅花停顿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看看外婆又看看兰花,咽下一口殷红的瓜汁,说,兰花,你真厉害。兰花说,我也就点个种,管理还是外婆,好吃你就多吃。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来了两个小孩,胆怯的依靠在门框上,看着梅花手中的西瓜出神。外婆说,你们到真是灵醒,鼻子是属狗的!兰花对他们招手说,来,过来。说着就拿起两块西瓜,走过去伸到小孩的面前。小孩扭捏着不肯接,外婆说,你们来不就是要吃的!给你又不要,不要就拿回去了。假装要从兰花手中夺走西瓜。突然,两个小孩用极快的速度从兰花的手中抢过西瓜,张嘴就是一口,动作竟是一致的。兰花对梅花说,他们是我二舅家的孩子。又加了一句,是双胞胎。

在梅花一转眼的功夫两个小孩就把手中的西瓜吃完了,手里拿着啃得发青的瓜皮,眼睛仍然盯着桌上的西瓜。这次兰花没有再动身,只装做没看见。两小孩子站了一会儿就怏怏离去。兰花叹了一口气,说,我二舅妈长年卧床,可苦了这两个孩子。说这话时眼睛里充满了怜惜。听了这话,梅花仿佛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凄苦的躺在床上。去年冬天,梅花去参加一个葬礼,那天天上下着雨雾,地上湿漉漉的。哭丧的时候,女主人在地上打滚。几个妇女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她拉扯到屋内,她身上的衣服已然湿透了。一名妇女好心的说,换件衣服吧,这关节自己莫要也病倒了。女主人吸着鼻子说,我就这一身衣服。梅花当时眼泪唰的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那个场景仿佛一根细线牵扯着梅花的心,每每想起来她的心就抽搐一下。

天越来越黑。梅花问兰花,你今天还回去吗?兰花有些怅然的说,要回去。梅花问,几时走,再不走恐怕要下雨了。兰花问外婆。外婆说回去吧,我这也不需要人。兰花笑着说外婆生气了,这是要赶我走呢。外婆说,你这个死丫头,我赶你走,给你妈听到了还说我难过伙。只是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等雨过了再走。兰花说,我们腿快,拐过山就到了。梅花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好像是她的出现才使她们祖孙分开的。就说,你还是陪外婆吧,我一个人回去。兰花看出梅花的歉意,悄声说,我早就想回去了。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朝外婆吐了一下舌头。

在房间里,兰花给梅花拿出一把漂亮的小折伞。伞骨是三节的,通身只比手掌长不了多少。伞布是白底蓝色小碎花。伞柄上有机玻璃里面还印有天堂两个字。梅花眼睛看得都直了,反复打开了几次,嘴里不停的发出“啧啧”的声音。这种伞梅花只在县里看到过。乡下人只在下雨天才打伞,城里人的女人却在太阳底下也打伞。据说是怕被毒辣的太阳晒黑了。梅花仅有去县城的几次,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城里女人手里的那把小花伞。现在,兰花手里的小伞比她见过的城里女人手里的小花伞还要漂亮许多。

兰花说,这是我舅舅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生日礼物,这几个字又触动了梅花的心思。长这么大,梅花从来没有过个生日,更别说过生日还要有生日礼物,而且礼物还是舅舅送的。这让梅花羡慕之余还多了些妒忌。梅花有个姑姑嫁到县郊,每次来家里除了吹嘘城里人生活如何如何就是自己生活如何如何可从来没有因为如何如何而给梅花以及弟弟带来如何如何。梅花从心底感叹兰花命生得好。

还是在外婆的催促下,两人始出门隔着水渠与外婆道别。

过第二道岭的时候,兰花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外婆家的两只羊还放在后背山上。梅花说,你赶快回去吧!要是雨下来了,外婆小脚就不方便了。兰花有些不好意思用自责的口气说,我真该死,这么大的事都给忘了,你帮我拿着包,你先走,我跑快些,要么能追上你,要么晚上上你家里去取。说着把包递给梅花。梅花接过包后说你别急。又抬头看了看天。天黑沉沉地聚在头顶,这正是风暴雨来临的脚步声。当然,这种天有时也说不准,好多次眼看着就要落了可莫名其妙没落下来。

梅花看着兰花奔跑的背影,突然发觉兰花跑起来的姿势很不好看,身子像筛糠一样筛动,屁股向着天上飞,让人产生一种想笑的效果。转过身来,梅花被包里的东西顶了一下,一看是那个圆形透明的有色玻璃的伞柄,精制的工艺上“天堂”二字发出一道亮光,很耀眼。天堂是什么地方梅花不知道,但凭直觉知道那是一个名牌产品的商标,像飞鸽牌自行车上的“飞鸽”字样一样。梅花想把伞拿出来看看,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路上空荡荡的,兰花已跑过了转弯处。这更激起了梅花的欲望。她甚至盼望如果兰花今天回不了家,那样她就可以从从容容仔仔细细的看。当然,怎么看伞也不属于自己。奶奶从小就告诫她别人的东西不能要。但看看还是无妨的,梅花的心里有点乱。

天并不知道梅花的想法,就在梅花有点情不自禁的时候,有雨点落下来。雨点一开始就给人一个下马威。酒盅大的雨点落在地上啪啪直响,一条白线一个坑。

令人沮丧的是左近没有任何避雨的场所。这段路大概还有三里多长,尽是在半山腰处。往前走就是梅花的家,往后走就是兰花外婆的村庄。梅花低着头,半走半跑起来。跑了一段,心跳有些急促,就稍稍慢下来。想想这场雨是躲避不过去的,就索性慢下来。

风暴雨最骇人的不是雨,而是雨之前的电闪雷鸣。一道闪电能把天拉开一道狰狞的口子,看起来悚人心惊;一阵阵滚动地雷声足够让最大胆的人丧失胆气。小时候,一旦有电闪雷鸣,她就往奶奶怀里钻,还要奶奶帮着把耳朵捂起来,好像自己捂得不够严实。现在,每当梅花看到小孩往大人怀里钻,就觉得小孩子太娇气。虽然梅花不怕了,但这样野外的遭遇还是第一次。梅花在课堂上知道这样裸露在外面可比呆在家里凶险万倍。

雨点越落越密,越落越急,一转眼呈倾盆之势,狂风把雨水吹得四处乱撞。梅花脚下踉跄不稳,侧着身子顶着风。雨劈头盖脸而来,打得身上生疼。狂风暴雨中梅花的脑子什么也没有想!不,她想起了手中的包袱以及包袱中的雨伞。那是一把娇柔的小花伞,伞柄有机玻璃中间还有“天堂”两个字。天堂那里该不会也有这样的横风横雨吧!那里一定是和风细雨吧!

那是在上学的路上。一阵风吹来,同学们在大风中打着趔趄,雨伞常常被风吹得翻了过去,裸露着伞骨的雨伞丑陋不堪。梅花也有过那样的经历。现在的雨和风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梅花的身上湿透了,衣服紧贴在身上热乎乎黏糊糊的。手中的包袱也已经湿透了。梅花几次动了伞的念头,但每动一次她就打消一次。

想起了小花伞,梅花的心情就多少得到些安慰。看样子兰花今天是回不来了!小花伞能整晚和她呆在一起。如果是这样,她至少可以拥有一个晚上小花伞的资格。这么好看的伞兰花肯定是舍不得它在外过夜的。梅花把包袱往怀里紧了紧,一只手握着伞柄,心里仿佛踏实了许多。

路上布满了陷阱,梅花再如何仔细小心还是滑到了。这一次不只是滑,而是滑后又跌了出去,整个身子往前扑。奇怪,跤跌得并不重,是雨和风的阻力托着她慢慢倒下去的。糟糕的是,手中的包袱却没有如此好运气,风和雨托着它往前飞出了一段距离后落在地上,还在不停的往前滑行。雨水在路面的低洼处迅速形成一道道小水沟,小水沟又汇流成大水沟,水沟里的浑浊的流水像风暴雨一样急促。包袱掉进水沟里,被激流载着前行。这一下,梅花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爬起来朝包袱冲过去。由于急而没看清脚下,梅花又跌了一跤。这一次是向后,屁股着地——结结实实的一个屁股墩。梅花不知道自己流没流眼泪,雨浇在脸上很呛人,都是水,梅花一把一把的抹着脸,却总也抹不清。梅花爬起来继续追。水流越聚越大,形成了一条河竟然洋洋洒洒蔓延至整条马路。河水在一处路基处形成过坝之势。梅花的眼里只有那个包袱。包袱是受人所托。奶奶常说的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这是大事,是做人最起码的准则。包袱不能让水冲走。反正身上也没有一丝干处,就等于在水里戏耍吧!这样的场景也不是没有过。

既然什么都顾不了,那么事情就变得简单,动作也变得协调起来。脚上本就是穿着凉鞋,蹚着水走,不碍事。如果我这里再继续写梅花下面该怎么怎么了就有些不地道,梅花后来对我说,那天她真是倒霉透了!二十年后她仍然记得当时的场景。

正如梅花所说,当时她什么也不顾了,只想着那个包袱。等她抓到包袱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马路的边缘。她兴奋的直起腰,正准备清理一下包袱。突然,脚下一软,一阵失重的感觉把她的心一下子拉到了半空,接着又是一个屁股墩坐了下去,奇怪的是这次像是坐在沙发上,不光软塌塌的,还会移动。泥土托着她往下面的庄稼地里滑去。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坏了,发山洪了。然而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或许时间更长一点,她停了下来。她惊魂未定的打量四周,才知道是路基塌下来了一大块,露出一堵红色的新土,水从边沿处泻下来,顺着土墩两边分流而过,而自己则坐在一堆新土的顶上。新土像一个孤岛立在一块红苕地的中间,两边都是浑浊的激流。从红苕地到马路隔着好几层田地。梅花用手按着自己的胸口,无师自通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等她深一脚浅一脚从泥地里拔出来的时候。天边裂开一道夺目的豁口,一阵滚雷由远及近最后在她头顶上炸响。她感觉到自己的脑子跟着的震动了一下。她拔腿往家的方向跑去。她跑得极快,像一头撒欢的梅花鹿。

晚上,梅花回到了那个坍塌的地方,用手四处扒开松软的泥土,手指所到之处,泥土为之翻开,泥土的颜色是鲜红的,红得像血,而且很烫,但奇怪的是梅花的手上竟然没有粘上一点泥土。突然,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她,好像是奶奶的声音。她第一次没有听从奶奶的召唤,而是继续在泥土中寻找,

找什么呢?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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